前：2011年11月，为迎接上级视察，甘肃庆阳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按照二级交通警卫部署执勤，重点加强各路口、危险复杂路段的交通指挥，保障警卫车队安全通过。图片来源：庆阳交警网

　　后：2013年两会期间，前往人民大会堂的两会大巴车队一样在西长安街上等红灯。CFP

　　2012年年底，习近平考察深圳期间轻车简从开启“不封路”时代。电视截图

　　民警黄正达的日子轻松了很多。

　　黄正达是云南省文山州文山市交警大队的民警，办公室主任科员，长期负责统筹协调当地交通警卫任务工作，以前文山这个县级市一年的交通警卫任务少则200起，多则300起，牵扯了文山交警七成以上的警力和精力，而在八项规定出台后，2013年全年警卫任务同比下降了70%以上。

　　“总算能喘口气了，”黄正达对南都记者说，“现在即便是州委书记来我们也不用开道了。”

　　八项规定里改进警卫工作、不封路的规定，在过去的一年里，改变了很多交警的生活节奏，有的终于轻松一些了，有的则压力更大了。在刚刚召开的全国各地两会上，交警们执行的都是后封路时代的交通警卫任务，在马上要开始的全国两会上，北京同样是继续不封路。

　　不封路的两会

　　2012年12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央政治局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的八项规定，其中第七条是：要改进警卫工作，坚持有利于联系群众的原则，减少交通管制，一般情况下不得封路、不清场闭馆— 这也是后来被讨论最多的一条。

　　几天后，习近平到深圳视察，深圳第一次实践不封路的一级交通警卫工作，警卫车队与社会车辆并进的画面引发舆论热议。

　　当月底，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在公安警卫部队党委扩大会议上强调，进一步提升警卫工作和部队管理科学化水平，积极探索新形势下警卫工作的有效形式，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人民群众工作生活的影响。

　　一年多过去了，又到了两会时间，各地都相继召开了不封路的两会。湖北省、贵州省、浙江省等的两会，南昌市、青岛市、拉萨市等的两会，都是公开宣传不封路、不开道，具体的措施各有不同，但对民众的影响比往年确实减少了。

　　2月14日、22日，云南文山州两会和文山市两会先后闭幕，“我们这次两会只有在车队通过时短暂地管控一下路口，保证车队顺利通过，没有封路、没有开道车。”

　　西南某省会城市交警支队特勤大队副大队长徐丽则介绍说，今年两会代表委员基本都安排在会场附近，“走路十几分钟，我们就没管了。”

　　徐丽介绍说，现在的两会会场，没有香烟，没有烟灰缸，除了主横幅外不再打其他横幅、没有鲜花— 但这些民众看不到，而有没有封路、有没有警车鸣笛闪灯开道，“这是市民能直接感受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封路就骂你，没什么好商量的。所以交通警卫工作的改进对市民的心理感受我觉得作用很大。”

　　有的地方交通警卫“泛滥成灾”

　　在八项规定出台前，中央、公安部曾多次强调警卫工作要亲民，尽量避免扰民，但尚未制度化实施，所以有的地方交通警卫工作过多过滥，交警疲惫，民众拥堵，都不满意。

　　文山是云南东南部一个49万人口的县级市，是中药三七的故乡。而这个城市在八项规定出台前每年的交通警卫都不少于200次，很多根本不到警卫级别，“县市级党政一把手领导调研或者地方性会议、商业活动、大型活动都要上交通警卫，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一次，我们只能疲于应付。”黄正达说。文山交警大部分人力、警力、财力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交通警卫工作里面，正常的交通秩序管理等工作就显薄弱，甚至面临“失管失控”的局面。

　　再比如四川泸州，泸州交警信息网上一份数据显示，其周边县市一年内参与安保任务最少的67次，最多的在120次以上，年平均为98次。而在这些交通警卫活动中，警卫对象是部级或部级以上领导所占比例非常少。某县一年91次交通警卫任务中，警卫时间总数达到550多个小时，出动警车728台次，出动各种警力2730人次(其中交警2608人次)因为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交通警卫任务上，“对日常业务工作常常顾此失彼”，甚至完不成考核或被群众投诉。

　　四川遂宁交警直属二大队2011年的交通警卫任务360多件，平均下来每天一项交通警卫，而采取的交通管制、分流、截流等措施，导致警卫路线之外的其他道路堵塞严重。

　　2009年4月，媒体广泛报道了四川眉山一位市民因为驾车开进了警卫车队而被顶格处罚的新闻，而实际上当时的警卫车队是一个海外侨商考察团，陪同者中最大的干部是副省级。

　　云南楚雄交警支队在一份《如何进一步加强和改进道路交通警卫工作》的文章中也提出，地方上要求交警部门执行警卫开道任务已经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一句冠冕堂皇的‘为地方经济发展保驾护航’的话就不得不让交警部门俯首听命。”“每次执行这样的鸣锣开道的任务，车队过后都是群众的一片怨声载道”。

　　在八项规定出台后，情况改变了。

　　变化一：减数量、降规格

　　现在的交通警卫任务数量明显减少，特别是在一些此前被安排了很多不符合标准警卫任务的中小城市和区县的交警，则感受更强烈。原本按规定，交通警卫分为三级，都有明确的对象和相应的规格，而很多地方此前在实际操作中，都普遍存在超标情况。八项规定出台后，交通警卫任务总量减少，以前常常被“层层加码”的规格也走了下坡路。

　　据《河南日报》报道，郑州市2013年1至9月警卫任务减少了三分之一，因为不用警车开道，7辆警卫摩托车闲置在地下停车场。

　　“现在我们参与的警卫任务，均是不封路、不交通管制、不设专用道、不扰民，领导车辆与社会车辆一起通行。”郑州市交警支队特勤大队教导员宋斌说。

　　而据徐丽介绍，她所负责的这个省会城市2013年交通警卫任务数量没什么变化，还是70起左右，“因为区域位置关系，外宾交通警卫任务较多，这块还是要继续执行。”徐丽说。

　　不过，规格变了，特别是内宾交通警卫任务。以前一些省部级领导的车队，市局警卫处和特勤大队是要出警卫方案、派开道车辆的，现在就派一个交警上车队第一辆车去带一下路了。

　　变化二：不封路了，但压力更大

　　在不封路成为硬性要求之前，近年也曾有过高级别交通警卫任务明确要求不封路的情况，据江西交警总队官网消息，2008年10月，时任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在江西考察，江西警方在路线警卫中就是不用警车开道、不开警灯，不鸣警笛，不封路。

　　不过那时类似“不封路”这样的情况更多出自领导个人要求，并未形成制度。徐丽说，不同的领导对交通警卫工作的要求也不同，很多领导不会过问，就按照警卫部门的方案来，也有不少领导会提出具体的要求，一般都是希望更加亲民，“比如要求不要兴师动众，不要在每个路口执勤，不要阻拦群众车辆等”。

　　根据有关规定，一级交通警卫中，对双向四车道以下道路双向封闭，双向四车道以上道路(含四车道)沿线采取顺控二、逆控一的方式对道路进行控制。而八项规定后不封路，如何确保“绝对安全”又成了公安警卫部门的新课题。

　　2011年10月，湖南某地交警执行一级加强路线警卫，上级就曾提出了“相对方向车辆正常行驶”的要求，这让当地压力骤增，最后研究出一套对策：外围卡车、分流车辆，减少首长车队经过路线的车辆总量;滴水式放车，允许少量社会车辆进入到路线。

　　“对于交通警卫工作来说，八项规定肯定是增加了大家的工作难度和工作量。之前警卫任务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套路，现在就要面临新问题。”徐丽说，“以前我们在外围就可以把路封上，那样比较简单，而且对于社会车辆来说他也能直接绕过去。但现在没办法，不让封路了，只好把车都放进来。”

　　如果按照规定一级警卫对向车道不能有车，以前直接交通管制就可以了，“简单粗暴，很容易操作，但是市民很不满，甚至会出现闯卡，”徐丽说，“现在不封路，你怎么确保对向车道的车不忽然转弯、误入甚至闯入警卫车道呢?”

　　变化三：警卫车队也等红灯

　　在正规的交通警卫任务方案里，往往都有绿波带通行的项目，以中控或交警手工控制路口红绿灯，保证警卫车队一路绿灯，不用停车甚至不用减速，经过整个警卫路线。而现在，在部分情况下，领导也会遇红灯了。而这个变化也让交警的工作压力更大。

　　徐丽介绍说，如果一路绿灯，看起来是高要求，其实很容易达到，而且车队快速通过，不容易出现问题。但如果红灯停绿灯行，那警方工作就更复杂、压力更大了。

　　“没有新规前，我们肯定是采取绿波通行。现在有的警卫任务方案里就明确写明要‘严格遵守交通安全和信号灯指示’，那我们就按方案执行。现在三级警卫任务基本都是红灯停绿灯行，不过对外宾任务还是绿波放行。”徐丽说。

　　八项规定出台后，华中某市的第一个一级交通警卫任务，上级要求红灯停，警卫处、特勤大队只好精心设计了几个路口亮红灯给车队去等。

　　不过，目前绿波带控制依然是不封路情况下行之有效的措施，很多地方交警都在以绿波通行来更好地完成交通警卫任务。

　　变化四：从“十步一岗”到“见警率低”

　　一般来说，“见警率”总是高比低好，更多的警察在路面上，民众就更有安全感。但在八项规定出台后，交通警卫工作中却提出了相反的要求。

　　1月14日，云南普洱思茅公安分局举行“新形势下路线警卫工作培训”，交警大队大队长就提出要按照“布警不见警，是警不像警”的新要求，警卫车队经过时“见警率低形象好、安全顺畅秩序好”。

　　2013年3月，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公安局交管支队在完成一项交通警卫任务后，在总结稿中写道，该次警卫工作做到了“有警不见警，群众不反感”。

　　文山市民警黄正达说，以前遇到二级警卫任务，警卫路线上几乎每个路口都有民警执勤，往往需要把机关、车管所的民警全都拉出来上路，否则人手不足。“有点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感觉，当然，没那么密，但确实很重视这个，都要统一着装。”黄正达说，“但现在要求改了，需要出动的警力少了很多，只需要在一些重要路口有人，而且有时还需要是便衣。”

　　“我们压力更大了，但市民更满意了。”徐丽在交通警卫岗位上工作了十几年，她和同事都曾被市民指着鼻子骂。在后封路时代，骂交警的情况减少了。

　　近些年，由于交通警卫在部分地区被滥用和民众权利意识的提高，警卫车队的权威随之下降，民众不再是天然的敬畏和避让，越是打警灯、喊话，越有不满情绪，有的市民以长鸣喇叭等方式在警卫任务现场表达不满。

　　江西九江一位交警告诉南都记者，他执行交通警卫任务8年，以前经常是首长的专机还没降落，从机场到庐山的十几公里就已经交通管制了，什么车都不能过，一封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有老百姓骂我是狗，我也很生气，但我没办法，只要他不闯进去，我也只能听着。”

　　“不封路是个契机，我们压力大些没关系，如果能既保证车队安全又能让市民尽量不被打扰，尽量少耽误市民的时间，那有些成本就是必须付出的，而且是值得付出的。”徐丽说。

　　(南都首席记者 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