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丨浅尝《番薯情》
http://www.mhnews.com.cn 2022-09-08 10:07:17 来源:闽侯县融媒体中心 【字号 大 中 小】
近日
闽侯县作家协会主席吴晟
阅读贞尧仔创作的
散文随笔集《番薯情》
颇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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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尝《番薯情》
闽侯 吴晟
我是一口气读完这本精彩的书,谈几句粗浅的感受。
首先,在题材选择上,就很见作者的慧眼和魄力。应该说,在福州地区,大家对番薯都不陌生,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有“番薯当主粮”的经历,我小时候也吃过几年番薯米。也许正因为番薯太平常了,反而容易被忽略,也因为太平常了,可能不易写好,多少年来,据我有限的阅读,似乎尚未读到以番薯为“主角”的系列文章。直到今天,终于有一位作家,选择这小小的番薯,作为支点,撬动沉重的岁月,唤醒时间意义上的乡愁,带着读者回到物质匮乏而乡情浓厚的过去。
番薯和千家万户有关,容易共情;番薯和几代人身心相连,连通代沟。书中父母形象也极具概括力,投射着许许多多熟悉的劳作身影和可敬的精神面貌。我读到“母亲善待乞丐”的段落,就很自然地想起我的曾祖母,我家乡在闽侯大湖,当时有乞丐来讨饭,老人家会邀乞丐坐在餐桌吃饭,下雪天,她会让我父亲,撒点稻谷在山上,担心冬天小鸟无处觅食而饿死。
我曾祖母和作者母亲还有一个相同的习惯,就是盘髻子,书中描写母亲盘髻子的情节,尤为感人,母亲每天早起,都以盘髻子的仪式,“恭候破晓的黎明”,从年轻到年老,从健康到病重,都坚持自己盘髻子,盘出尊严,盘出美丽,盘出生命该有的神采。写到母亲在家庭中的奉献,作者这样回忆,“母亲总是先打一碗‘高质量’的滑粉给父亲,再打给孩子们,轮到自己时,就只剩汤汁了。”
书中写到父亲带孩子拾番薯藤时,父亲说,“藤再长,攀爬得再远,而根是本,只有绕着根、靠着根长,番薯才能长得大、长得好。” 他还带领着一个生产队,由于不识字,就直接把私人印章交给会计、出纳保管使用,而同事也都经得起信赖,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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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们过着苦日子,熬出好品质;吃着番薯米,养出好家风。母亲心灵手巧、勤劳善良;父亲吃苦耐劳、正直严格;乡亲之间友好互助、彼此信任等等,这些在我们祖辈父辈身上常见的品德,在今天,尤其在我们儿女一辈、年轻一代,已经非常稀缺。看看身边多少孩子在随意糟蹋粮食,在无度挥霍生活,以及过于物质化的人际关系,只图索取无视付出的畸形观念,几乎都到了让人痛心的程度。从这个层面看,作为养活了无数人的番薯题材的醒目呈现,本身就隐含了对“不珍惜”的生活方式,对“极自私”的人生态度的忧虑、质疑和审视,尽管作者未必主动寻求作品的当下意义,但意义本身却总是在克制的文字背后自然闪现,从容温暖的笔墨,也有了冷峻的色彩,或许,这也是《番薯情》能从一片散文田野中破土而出的理由之一。
其次,《番薯情》极具文本和语言魅力。明明知道它是散文,读着读着,仿佛在读小说,仿佛写的是“番薯”这个“主人公”走进人类生活的故事。一路上,“番薯”遇见了很多人物,母亲、父亲、老婶妈、父亲的同事和乡亲,它是众多人物之间的纽带,它见证了人与人的复杂关系和微妙情感;它也感知了人类的盼望和忧愁。可能是由于番薯的分量很重,它曾长期是人们的主粮,它在书中占比也很重,无论是现实分量还是文本分量,都迫使读者重视它的存在,甚至想从它的角度来猜测人类,这种阅读体验很特别,也很有趣味。
基于同样的理由,读着它,偶尔也觉得在读叙事诗,番薯正如诗歌的意象,暗藏复杂的人生。正如作者写道“一个番薯,分解成番薯粉和番薯仔,二生三,三生生活百味。” 番薯虽小,但关联广,内涵深,可多维解读,可多方折射,如“芥子纳须弥”,一嚼百味生。
同时,本书的语言,自成一景,融传统文言、现代汉语、福州方言为一炉。像母亲煮滑粉那样慢慢煮熟,像围炉夜话那般暖暖道来,质朴无华却有声有色,新疆作家刘亮程说:“散文是聊天的艺术,把地上的事情往天上聊。” 我想,质地好的散文语言,应有朋友聊天式的平易与轻松,也有智者对话般的节制和大气,让人有所欣赏有所思。读《番薯情》,有此感受。
有读者认为我们福州散文语言地域特色不明显,语言面目比较模糊,仔细琢磨,似乎有这么回事,可能也存在这样一个浅表的原因,不少其他区域的作家,能自觉熟练运用当地方言,使得文本极具在地表达特点,相比较,福州散文确实没那么强烈的地方话语信息。这也许和福州是一座“海纳百川”的城市有关,很多作家也非本地人,即便是本地作家,年轻一点的,对方言也已陌生。难得《番薯情》中,作者大胆动用福州方言,例如“厝边、头前、大顿、攀揽吃”等等,数量可观,却行文无碍。恰当的方言入文,让散文接通了这一方山水的气息,顿时语言鲜活,眉目可亲。
文中有不少句子呈对偶式连绵出现,虽整齐而不板滞,既调整行文节奏,又增强情感力量。还有很多干净利落的短句,张力满满,投放在寸土寸金的文章领地,价值明显,这显然得益于传统文学的滋养,他写得自如,我们读得畅快。
此外,我还觉得《番薯情》称得上乡土生活的教科书。作者几乎打开了整个汉语动词工具箱,把每一项农活,每一道食物制作流程,都描写得详细而精准,用具、主材、配料、工序、动作、甚至前后动作的过渡,干活时的表情、气息,一呼一吸,一撇一捺,细如针脚。有兴趣的读者,只要按照文中所写,跟着父亲学,必能种出像样的番薯;跟着母亲学,必能做出可口的美食。《番薯情》之所以感人,与作者的这一份细心和耐心,密不可分,作者完美传承了父母的匠心和巧手,在散文的天地里精耕细作,所描绘的一方乡土一代人的劳作与生活,就真实可靠,值得信赖,读者可看见、可听见、可深思,可遐想。
一百年前,一位美国学者心中一直有个谜团,到底是什么模式,能够持久养活人口众多的东方民族,于是他长期访问了中国、日本和朝鲜,尤其深入了解中国的农耕模式,他认为找到了答案,回去写了一本书《四千年农夫》,详细介绍了中国传统原生态的耕作方式,中国人在种田之外,还善于利用农闲时节,把房前屋后的空地开辟成菜园、果园,除了塑料之外的所有生活废弃物,几乎都可以做肥料,甚至没有可扔的垃圾,一直施用有机肥料,就保持着土地的肥力,不像他们用了化肥,会让地力递减。在这里,土地、时间、物资,都得到最充分利用,正是这种可持续的农耕模式,把中华民族养活、养大、养好。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一本不很厚的《番薯情》,就凝练着深厚的农耕文化,微缩着中国广大农村的生活图景。家乡是缩小的祖国,祖国是扩大的家乡。写出了家乡,也就呈现了祖国,眷恋着乡亲,也就热爱着民族。
作者心细而情深,他必是怀着隆重的感恩而执笔,他必是等到感动来临才书写。作者热爱生活,也善于思考生活,正是这种热爱和思考,赋予他强大而细密的回忆能力,赋予他让陈旧的事物复活的本领。谢有顺教授说,“日常生活是时间长河中最为稳固的部分,是人类精神永不破败的肉身。” 读完《番薯情》,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即便已经遥远的烟火日常,在作者心中,也从未破败,一用心,一动情,它就复活。读者遇到有心的作者,是一种幸福,今天,这种幸福还带着番薯的滋味。
吴晟/文